長輩教誨

長輩教誨（憶舊）

近日看到一個視頻，內容是內地一位從事心理輔導的劉姓教授，談他的「人生導師」，是他的兩位舅舅和祖母。大舅舅在村裏拉馬車，他對小時候的劉教授說，要離開家鄉才能拓展眼界。小舅舅是出色的木匠，手藝好、待客好，一段時間之後整個鄉就只剩下他一個木匠，其他木匠都沒有生意，只好到外地謀生，木匠舅舅告訴他，一定要專心做好自己喜歡做的事。劉教授的祖母做事充滿拼勁，年輕時受僱割麥子總是比別人快一倍，她說做工不要總想着休息、不要怕苦、不要懶。這些長輩的平實的語言和行動，影響了劉教授的人生抉擇和道德觀念。

老牛對劉教授所言甚有同感。其實人生許多知識和道理不是在課堂學的，而是在日常生活中、在長輩的言傳身教中學到的。我母親說過︰「父母是孩子的第一個老師。」家長的言行，對孩子的一輩子都有影響。我自己一直覺得，家中的長輩的教誨和表現，直接影響我的成長和三觀形成，令我一生受益。

我五歲入讀幼稚園中班之前，一直由祖母帶。祖母少年時曾經纏足，走路很困難，但她仍一手包辦家務。祖母不識字，但懂得多道理。她說「人眼是稱，人手是升」，意思是︰商家是否交足斤兩，用眼看或者用手掂量就知道。小時候我總是要母親哄我才睡，祖母對我說︰「男孩子要學會堅強，學會獨立，不能太嬌嗲，不能太倚賴。」三年級的時候祖母去世，第一個難題是沒有人給我們做飯，母親早出晚歸，姐姐哥哥在學校時間長，最早放學是我，於是做飯的重任就落在我身上。第一天煮飯，我很吃力才把鍋放上爐子上，衣服前襟被鍋底揩黑了一大片，直到天黑了，還沒把火生起來，急得哭了。我這才明白，祖母永遠不會回來了，沒有人可以倚賴，我們要學會獨立，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母親當然是「第一個老師」。她是師範學校畢業再讀大學教育系、一直當教師和教育行政工作，她很能控制情緒，從來沒有因為我做錯事就打罵或者訓斥，只是耐心講道理。她鼓勵我德智體群美全面發展，鼓勵我做好功課之後參加課外活動、發展課餘愛好。我從小喜歡畫畫，常常在牆上、地上、家具上亂塗亂畫，母親叫我不要畫在牆上和家具上，要畫在紙上，於是她把工作中廢棄的紙帶回家，釘成小本子給我畫畫。小學五年級，我開始參加廣州市青少年業餘體校訓練，每個星期有兩個下午訓練，少了看書和做功課的時間。她說︰「只要安排好時間、留心聽課、專心做作業，就不怕影響學業。」還叫姐姐把舊褲子改成「燈籠褲」（褲頭褲腳都有橡筋的練功褲），讓我好好練功。

母親常說，「自己的事自己做，不會做的就學做，不要倚賴別人」。所以我十歲就學會拿針線、衣服褲子紐扣掉了就自己釘、褲頭橡筋鬆了就自己重新穿過、衣褲襪子破了就自己補。母親自己的手袋裏不但有針線包，還有萬金油和手帕。我問她為什麼會帶這麼多東西在身邊，她說，有時自己會需要，有時身邊朋友和同事有什麼頭暈、作嘔或不舒服，就拿出萬金油搽一搽，幫到自己也幫到別人。母親六十年代起一直在職工學校擔任行政工作，早出晚歸，食無定時，但是她做事甚有條理，所有文件、用具、書籍、資料都有固定位置放好，隨手可取，不用翻箱倒櫃，雖然忙碌但從來不會亂成一團；不論公事私事，每一件事都作記錄，隨時可以查閱。晚年母親寫回憶錄，就翻查筆記本，何事、何故、何人、何狀、何時、何地都清清楚楚。母親做事有條理、有效率，成為我後來執行「五常法」（按︰指「常組織、常整頓、常清潔、常規範、常自律」）的依據。

外公晚清時在省城讀「省立工業學堂」，古文功底極好，又接受新思想。外公外婆雖然是舊式婚姻，但幾十年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我從來沒有聽見過外公外婆吵嘴。中學生時代，我在學校有很多事務，例如搞黑板報、搞學生組織活動和課外小組活動，往往很晚才回家。外公對我說︰「人們常說能者多勞，老師看到你有能力才請你做；但其實是勞者多能，親手去做，做過就會做了、有能力了，所以不要怕難、不要怕煩、不要怕吃虧，多做正是提高自己能力的機會。」一九六八年秋，「文革」大亂尾聲，全國在校學生都要「上山下鄉」，我接到下放海南島農場的通知。外公對我說︰「我未曾去過海南島，聽說那地方多原始森林，有山嵐瘴氣、蛇蟲鼠蟻和山螞蝗，要小心保護自己免受傷害，但不要怕，要勇敢前行。男兒志在四方，去遠的地方沒有所謂。最重要賣力肯幹、不怕勞苦、不要計較、要抵得諗。俾心機去做，總會有出頭機會。」就這樣我在海南島待了九年半，一九七八年考上大學才回到廣州。一九七五年六月外公去世，我也沒有來得及送這位重要的「人生導師」最後一程，留下永遠的遺憾。

外公去世後，母親搬到樓下與外婆同住。一九八一年母親來港定居，我的小家就與外婆同住。外婆一向都很疼愛我，說我聽話、勤力、敬老、有禮、做事穩妥。外婆身體健康，不用吃血壓藥、維他命之類，只是有時有點咳，給她買「川貝枇杷露」服食就沒事了。她生活一直都能自理，自己端熱水抹身、自己洗衣服、補衣服。我的小家負責外婆的早餐和晚飯，因為我和牛太中午都不回家，孩子上小學，中午寄托在岳父母家，晚上才回來，所以住在二樓的姐姐家負責外婆的午飯。我們上班後，外婆大部分時間是自己搬個竹椅坐在門口，看小人書、看馬路的車、看小巷的孩子們玩耍。外婆一九八二年二月因中風去世，終年九十二。她與外公幾十年互敬互愛、互相尊重、有商有量、從不爭吵的夫妻相處之道，以及晚年生活仍能自理的能力，都是我們晚輩學習的榜樣。（二零二五年十二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