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終結(憶舊)
上世紀九十年代到本世紀初十年的二十幾年間,我老牛不但為某百年大報經營時事漫畫專欄,也為幾家出版社畫插圖、為財經雜誌和政論雜誌畫插畫。二零零四年為一本只出版了兩期的期刊畫時事漫畫,是很特別的經歷。這個期刊的主辦者是曾經在中共駐港最高機構任職的香港人何老先生。
何先生前半生經歷甚有傳奇色彩。他在香港出生成長,少年時代家貧輟學流落街頭,輾轉赴內地,追隨中共游擊隊參加抗日戰爭,從事演劇等文藝宣傳活動;四十年代末,曾在中共在港設立的「達德學院」求學。中共建政初期在內地當幹部,五十年代中期重返香港,八十年代官至中共駐港機構某部副部長。但「八九風波」形勢急變,何老先生不認同北京的處理方式,宣布脫離中共。晚年全心全力協助摯友、知名富商霍老先生投資開發南沙,成績斐然。
何先生這些背景資料只是閱報所得,其實我老牛並不認識何先生其人。二零零三年十月,何先生透過朋友聯絡我,稱要商量一些事。我如約到銅鑼灣香港遊樂會網球場休息室拜會何先生,這是第一次見面。何先生說,自己手頭上有一些珍貴的歷史資料,和一些著名作者的甚好的文章,不要浪費了,要設法讓世人看得到,所以決心以晚年的餘力,自資辦一本月刊。何老先生從未涉足文化出版,他的出版理念只能交給他認為靠得住的執行編輯去實施。何先生從他交託的執行編輯口中,得知我老牛十幾年來一直為某百年大報畫時事漫畫,於是約我見面,囑我為他辦的期刊畫一個整版的彩色時事漫畫。
何老先生與我在遊樂會餐廳吃午飯,邊吃邊談。他特別強調,作者完全有創作自由,看到近期有什麼重大事件、最熱話題就畫,不必有顧慮。他說︰「報章雜誌的時事漫畫本來就應該是『無字的社論』、『圖像的短評』,在宣揚正義、討伐歪風中發揮『匕首』、『投槍』作用,所以本來就應該獨立存在、獨自成篇,而不應該視為文字的插圖或附屬品。」既然主辦者有如此廣闊胸襟、給予完全的創作自由,老牛自然應允為他供稿。一個星期之後,我把第一幅大約A3尺寸的彩色時事漫畫交到何老先生委託的執行編輯手上。
二零零四年一月,月刊創刊號面世。何先生再約我到香港遊樂會見面,在會所餐廳一邊吃午飯一邊談約稿事宜。這次何老先生談了許多對特區政府施政的看法,也說了許多自己年事已高、力不從心、自找苦吃一類的話。我考慮到月刊的特性,要盡量追貼時事,就不宜太早畫,一邊觀察社會動態一邊構思,到截稿前三天才動筆。交了第二幅畫稿後,一個月不見新一期雜誌面市,不知何故。未有收到何先生任何訊息,於是決定在下一個月的預計截稿期前,再交一幅。我想︰如果事情的發展真的如上次何先生所說的「力不從心」,那麼,即使月刊還堅持出版,我也等用了已經交的畫稿再作打算,不必急於創作新畫。我便一直留意市面書報攤,是否看得到新的一期雜誌。
再等了兩個月,終於在報攤看到第二期月刊擺上貨架。我急忙買一本翻看,發現後來交的兩幅漫畫同時刊出,最後一頁還有一版「編後語」,告訴讀者「這是第二期,也是最後一期」,向「關心」這本月刊的讀者交代「停辦的原因」。內容與上次約我吃午飯時談的相同,大意是回歸七年特區政府的一些做法與「安定繁榮」目標背道而馳︰一些媒體長年唱衰中國,好的不講,專找不足之處「天天講時時講」;扼殺某些行業,大批青年走進失業行列;政府投資失誤,浪費公帑,似乎是要將香港的家底「分光、用光、賠光」;「高薪酬、高福利、高成本,用人亂、政策亂、意見亂」等等許多個人意見。
這篇「編後語」特別提到,自己的一些觀點寫成文章投給報章,少數報章會刊用,但通常是被多數報章投入廢紙籮,或者改動觀點,或者放在不顯眼位置、作特別處理,自己感到十分無奈,這才激發自資創辦雜誌的打算。但是「創刊號已經搞得筋疲力竭」,自感「歲月不饒人」;強調「絕對不是被人封嘴」,完全是因為「自己心有餘力不足」,停辦雜誌是無可奈何的事。看來,屬於何先生的那個時代已經過去。老牛有幸因為畫時事漫畫而與何先生結緣,有幸親耳聆聽何先生的心聲,也算是人生一段很好的回憶。(二零二四年十月二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