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命台風(憶舊)
海南島處於南中國海,每年都有幾次受到由菲律賓太平洋面形成的台風的不同程度的侵襲。一九六八年十一月,我們這批知青抵達海南之前,我們所在的位於海南島中部母瑞山區的農場就受到一次大台風的打擊;一九七三年九月十四日凌晨的「第十四號強台風」(當時中國的台風以本年度出現次序命名),則是我們這批知青在海南經歷的一次最猛烈的台風。
一九七三年九月十三日一早,海南電台已經預告會有台風吹襲。半夜,台風在瓊海登陸;九月十四日大約凌晨一點半,狂風夾著暴雨撲向農場所在的母瑞山區。本來,每當電台預報有台風,農場由場部到生產隊的領導都非常緊張,手上有半導體收音機的金海和莫春把收音機一直打開,收聽電台的氣象預報。那天晚上,一聽到台風接近瓊海,大家都不約而同從床上爬起來,把可以防風的「桅燈」(有防風玻璃罩、不怕搖晃的煤油燈)點著,放在桌上,豎起耳朵聽著外邊的動靜。狂風呼嘯著,把我們住的那幢房子(在合山住點邊緣上,離公路和小溪最遠,地勢最高)的瓦面掀掉了,雨水打進房間,打濕了被子和衣服,我們不知道會有生命危險,還坐在「碌架床」下層談笑。
隊長老柴、副隊長老莫和書記老王等領導人穿著布面雨衣一直在戶外巡視,不時大叫「關好窗門、頂住大門,不要讓風灌進屋」,但是狂風還是沿著屋檐把瓦片颳走了,只差沒把房子吹倒。正當我們在暗自慶幸「房子倒還滿結實」之際,大約是清晨五點半,天還沒亮,老柴狂敲鐵鐘(那個用來做「鐘」的物體其實是一截大約一點三米長的鋼軌,敲起來聲音宏亮),叫道﹕「倉庫倒塌了,大家趕快出來搶救國家財產!」
動作快的員工穿好雨衣趕到公路邊的倉庫,看到瓦面平房的倉庫已被吹倒,屋頂的金字架橫樑壓在穀堆上,倉庫保存的大米、花生、油料、化肥、農藥等物資全都浸濕了。人們在老柴指揮下拆走倒塌的瓦面、木條,把被打濕的物資搬出來,轉移到沒被吹倒的辦公室和幾個空置的簡易房裏。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大台風會吹塌房子的!幸虧我們住的房子沒有倒下,不然我們都變死鬼了。一邊搬運大米花生,大家一邊談論半夜台風吹襲一刻的情況,有的女生說,用幾個人的鋤頭把都沒能把門頂住,窗也被吹脫了,瓦片全都飛了;有的男生說,看著瓦片飛走,看著雨水打進來,還沒想到真的會吹塌房子。
天慢慢亮了,公路上開始看到從場部方向過來的人,多數是中學生模樣的少年,他們都雙眼通紅、垂頭喪氣。據路過的人說,這次台風對場部一帶造成極大破壞,母瑞分場幾個隊都倒了房子,有幾個單位死了人;場部中學受災最重,學生宿舍倒塌了,壓死了一名教師和十六名學生。大家聽了都心情沉重,明白大自然的力量難以抵禦,也暗暗慶幸我們所在的生產隊雖然掀了瓦片、但沒有因為塌房壓死人,只塌了倉庫已屬萬幸。
到了清晨,雨還在下,風勢減弱了。海南電台新聞報道說,這次台風在瓊海登陸,瓊海縣城加積鎮許多房屋倒塌,死了六千人。後來,據當時正在瓊海海邊譚門鎮撈海花班工作的另一個隊的知青小寶說,台風把海邊的漁船拋到岸上摔得粉碎,把千斤重的油桶吹起砸在房頂上;他趴在地上死死抱住樹幹才沒被吹走,但看著被吹起的瓦片像砍刀一樣插在椰子樹幹上,拔不下來;海邊的房子全都掃平了。
這場特大台風,吹斷了農場的橡膠樹,吹倒了場部中學的校舍,壓死了一名教師和十六個學生。為了學校正常運作,場部來了指示,要把我調到中學去當教師,頂替被壓死的那位教師的工作。不過,台風過後,百廢待興。一方面,中學的瓦房都倒了,農場領導急召外來民工趕建茅草房作教室和宿舍,至少也得兩個月才建好;另一方面,台風把全場的電話通訊線路破壞了,場部正急於徵召人力搶修通訊線路,要求各隊派人到場部警通班,組成臨時「搶修架線突擊隊」。反正我已經是調離生產隊的人,隊長就把我放到架線突擊隊去,告知我架線任務完成後才到中學去報到。這對生產隊來說真是一舉兩得。
我接到隊長的命令,就提起背包到場部警通班報到。那一刻的場部也滿目瘡痍,雖然辦公室和禮堂都完好,但周圍的樹打得七零八落、宣傳櫥窗東歪西倒。我到禮堂的長凳上放下背包。加入突擊隊的壯丁只有七個人,由警通班兩個有經驗的青年班長帶著,開始了兩個月的拚命工作。
那時架設電話線用空心的水泥電線桿,比架電纜的電線桿小,大約五米長、尾徑約十厘米,約重二百五十斤,通常在平路的話,三個人扛不算重。但設計電話線路走向時,為了節省材料,通常都不是沿著公路,而是穿過山頭、樹林,盡量拉直線,這樣,每五十米豎一根電線桿,就得在山上沒有路的地方砍出路來,把電桿扛上去,穿樹林、爬陡坡、鑽石縫;有時坡度接近四十度,而且前中後三個人的腳下高度不一致,許多時候是兩個人受力,甚至中間一個人受最重的力。所以,三個人扛著電桿上山時要喊著號子、無論如何都要死命頂著,因為一腳踏空或者滑倒,就會三個人都被電桿壓死。
到了豎電桿地點,警通班的有經驗的老戰士就用「洞鍬」挖出一個大約七十厘米深的直洞,把電桿豎起放進洞去,再填上土,用洞鍬柄將泥土搗實。豎好電線桿後,警通班人員就爬上去裝橫擔、磁瓶,然後拉電話線。戶外的電話線用的是裸露的鋅鐵線,因為本身有重量,而且考慮熱脹冷縮的自然規律,不能拉得太緊太直。我們每天從早晨八點開工,中午幹到哪裏就吃到那裏,下午七點才回到場部飯堂吃飯,再到警通班下面的河溝去洗澡。那地方是一個四周有樹包圍著的水潭,水流不急,水深超過兩米,水質清而冰涼。一天的超強體力勞動之後,最舒服就是下水洗澡的一刻。
在架線突擊隊幹了大約兩個月,生產隊長透過到場部辦事的人通知我,說中學來了通知,茅草房宿舍和教室已經建好,叫我盡快到中學去報到。於是那年十一月中旬,我提著行李到了全是茅草房的場部中學,開始了我的「粉筆生涯」。(二零二四年三月三十日)
4 comments:
媽媽68年到三𡷊農場,有1000人。73年到香港。
謝謝小月博友關注。你媽媽是與我們一大批人同一年到海南的,一九六八年正是「文革」大亂兩年之後,所有在校生初中高中共六屆(史稱「老三屆」)都要下鄉,有的去農場(有海南的,有湛江的),有的去農村,有的回自己家鄉,有的去林場茶場果園場。小部分知青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這幾年,有機會招工或者選送讀中專得以回城;你媽七三年就到了香港,真是幸運兒。我老牛一九七八年五月才因入學讀書離開農場,由六八至七八前後十年,實足時間是九年半。你媽媽身體尚好嗎?請問候這位同時代、同經歷的同齡人安好。
看到驚心動魄!香港那個年代也遇過超級颱風,未知是否同一個風,當時我年紀尚小,住黃大仙木屋區,颱風將屋頂掀起,我幾兄弟努力將屋頂拉住,避過一刧。
謝謝和平兄。真係厲害,竟然可以幾兄弟合力拉住屋頂不被風吹走。老牛那個年代就無力抗衡大自然的威力了,一場台風來,摧毀了房子、暴雨沖毀了菜地,就只能從頭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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